文 | 林铁
万事经风过,人间日月长。处,就是止息,就是停下来。处暑,是七月流火,暑热开始降下来。秋风初起,那种早上五点熹微,下午七点半天空依旧有光的日子,便一去不返了。处,也是离开意思。上下三千年,古代诗人逍遥晃荡,一到了秋天,喝的都是一杯辞别的酒。人生如同一场结算,处暑将至,春耕秋获。要么一别两宽,要么瓜熟蒂落。山河翠绿转墨绿,有山川旷野萧瑟,有田家村舍完满......
长沙人对卤味的痴迷到初秋达到了顶峰。卤鸡爪基本上霸占了长沙每个小区每条小巷的路口,专“杀”那些晚上出来跑步健身的人。三天打鱼、两天鸡爪,假装能瘦下去。据说开福区的毛姨鸡爪,是家开了20多年的老店,有人真的跑步十几里前来一尝那个卤味。
卤到底有什么好?无非就是八角桂皮那些香料用巨量的酱油炖出来的汤汁。什么菜,过了一趟热油,然后卤水一收汁,有的人再裹一勺油辣子,就成了人间美味。
古代那个李冰,修了都江堰,成就了富庶的四川盆地,一年成聚,两年成邑,三年成都。也正是成都人,最先用盐和花椒,发明了卤。没有这个,我们根本吃不到串串火锅。什么大斌家、宽窄巷子都不会有。
李白见潦倒的杜甫,还不就是一顿卤味火锅。那些饮酒吟诗惺惺相惜的才子,如果对饮的桌前少了一碟卤猪耳朵,就不会有一个风采炫丽的盛唐了。后来的李时珍,竟真的把卤当成了药,入了《本草纲目》。怪不得今天有人说,天底下没有啥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,如果有,那就两顿。
其实,卤分南北。北方的卤味求大器。东北人一道硬菜,酱骨头酱肘子,也是卤中极品,长沙的店子也是极多。党校白云路一出口,就是一家东北酱骨。步步高新天地有家西贝莜面村,挂出来的是诱人的内蒙古酱骨,大卤牛骨。
《黄金时代》里,绝境中的萧红终于得到第一笔稿费,就和萧军奔向街边的苍蝇馆子。只见汤唯和冯绍峰扮演的这两个青年,挤在火炉前,点了一份肉丸子,还有切了一斤猪头肉,这猪头肉就是卤出来的。两人吃得翻江倒海,在哈尔滨冰雪来临的巷子,萧红的鞋带断了,萧军就把自己的皮鞋割断鞋带,捆在萧红鞋上,两个身无分文饿到天昏地暗的人欢天喜地、蹦蹦跳跳。人间苍凉,十里山花寂寞红,那片刻的暖意,不过一碗卤猪头肉吧。饥饿是世界性的文学经验。杰克伦敦、卡夫卡、马尔克斯,包括我们的莫言,都是写饥饿的高手。饥饿让我们敬畏大地,也惊叹生命潜伏的力量,饥饿中能吃上肉,那是万幸,吃上卤肉,还不得上天。
南方的卤味呢,重小品,更擅长鸡爪、鸡翅、猪耳朵、牛肚以及藕片、土豆等素菜的卤制。武汉人发明的卤味鸭脖横扫全国,各种周黑鸭们,将卤味做到让人神魂颠倒。全国养鸭重镇肯定不是武汉,但现在武汉确实是鸭脖的首重镇、卤味的首重镇。
聚五香成一味,卤代表着兼容并包的文化精神,蕴藏着博大雄浑的美学品格。这精神,湖南人爱。万物皆可卤。那个做松桂坊品牌的湘西人杨琳文,开完腊味网店,开煲仔饭,然后又开了一家“酒肉不分家”卤味店。川味入主中原,走向全国,必经湖湘,杨琳文不仅懂南方人的胃,更是风味人文地理学大师。
来长沙的吃货们,多少都去黑白电视打卡,除了吃猪油拌粉,那必然少不得一份卤味兰花干。可归根到底,要吃到位,还得一份卤猪蹄。我试做了几次,这菜,一要糖色炒得好,二要慢火炖得酥,不太容易的。格林星城附近的路边,经常有个推车卖卤豆腐和卤猪蹄的小贩,豆腐10块钱四片,猪蹄25元一对。每天下午四点出现,这个时节早早被排队哄抢。穿过长沙的夜市,总会听到人喊“卤虾、卤虾,买三斤送一斤”。很多意志松垮的人走到摊前就丢了魂迈不动腿了。
处暑的意思,就是夏天就要结束了。夏天是丛林、是溪谷、是阳光炙热的奔跑、是《傲慢与偏见》里达西和伊丽莎白在大雨滂沱中的青春伫立。秋天呢,秋天是谷粒、是白茶煨梨汤、是李清照的芭蕉。秋天是万物之果,更是万因之果。杜甫的糖尿病和肖邦的肺结核都在秋天悍然发作。而达观豁达的湖南人,守在秋天的巷口,口水长流,等着缕缕卤香肆掠他们的鼻腔。
秋风故人,盛大又薄凉,浓烈又苍凉。但有一碗卤味,你的秋风不冷,你的故人一念湖湘。
(作者系湖南财政经济学院人文与艺术学院院长、博士)
来源:新湖南客户端
作者:林铁
编辑:丁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