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阴似箭,日月如梭,从高中毕业赴北京求学算起,我离开故乡已经整整三十六年了。
故乡中的许多人和物在我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了,有的甚至已经淡忘。但是故乡那道美食——血浆鸭,却存于我的记忆深处,不曾忘记。
我的故乡——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,是个少数民族聚集的地方,苗族最多,又称苗乡城步。在这里人们不仅能感受到大南山的秀美和白云湖的纯净,更能吃到血浆鸭这道风味独特的美食。
血鸭。图/刘有良
苗乡城步的饮食文化丰富多彩、形式多样,有着浓郁的少数民族特色。其中要数血浆鸭最具特色。可以这样说,苗乡城步的餐桌上可以没有鱼肉,但不能没有血浆鸭,真是无鸭不成席。
我的故乡地处湘西南的边陲,在资江上游,属于水乡的平原地带,村里人放养鸭子都非常方便。血浆鸭是老家的一道名菜,几乎家家会做。也可以这么说,不会做血浆鸭的城步人不是地道的城步人。要真正能把这道菜做好,其中大有学问。很多地方,杀鸭子时不要鸭血,而血浆鸭这道菜却不一样。顾名思义,鸭血需要调成浆糊一样,并且能够拉成丝,包裹着细腻鲜嫩的鸭肉。
在我的青少年时代,物资匮乏,家里比较贫穷。平日里大家很少有肉食吃。只有到了农历五月,家里喂养的鸭子长到了两三斤重。在端午节的这一天,我们就盼着家里能宰杀一只鸭子做血浆鸭。我的父母都能做这道菜,而又以父亲做出的风味最为地道。在我的记忆中,父亲在做这道美味时,特别注意选料。鸭子选用自家放养的土鸭,每年开春时用土鸭蛋孵化出来,不用饲料喂养,平时以稻谷和稻田的虫子为食,野外河道放养。喂养约三个月左右,长到3斤左右,翅膀刚刚长齐,还没有下蛋,叫仔鸭。仔鸭肉质松紧适中,肥瘦正好,骨头脆嫩,每一根小骨头都可嚼碎。
散养麻鸭。图/深柳和园
每年的这个时候,青椒和姜也都刚刚上市,青椒有足够的辣味,但都能接受得了,一般一只3斤重的仔鸭需要配半斤左右的青椒和3两仔姜,再配1两大蒜,这些是做血浆鸭的标配。
我非常清楚地记得:父亲杀鸭时是一次性完成放血的,并让鸭血充分融入醋水中,旁边需要我们这些小孩帮忙不停地搅动鸭血,使鸭血不能凝固成块,当用筷子挑起鸭血有成丝的状态时,鸭血便算调制好了。接下来,父亲会用热水将鸭子烫一遍,将鸭毛拔干净,再将鸭肉切成小块。再将青椒斜切后去掉辣椒子,仔姜切成薄片,再准备重量少许土猪五花肉切成小块,并准备当地菜油,烹炒鸭肉特别清香。
一切准备就绪后就可以烹饪了。当然烹饪是一个技术活,掌握好火候是烹制血浆鸭的关键。过去用柴火烹制。柴火炒出来更具农家香味。在我的青少年时代,父亲做的血浆鸭基本上是“柴火血浆鸭"。锅里放入菜油后加热,先用中火将鸭头、鸭翅、鸭腿、鸭脚放入锅里爆炒,再将鸭肉和五花肉一并放入,调至大火,盖上锅盖,每隔两分钟用翻炒一次。铁勺搅拌鸭肉并与铁锅碰撞声伴随着香味飘来,勾人食欲。鸭肉中的水分炒干后,父亲便将火调至中火,将辣椒放入,盖上锅盖焖上约2分钟,然后将生姜、大蒜倒进来,等鸭肉熟透,血浆鸭菜便进入最后的一道程序——浆血。
做血浆鸭,关键的一道程序是浆血。首先将明火完全熄掉,让已熟透的鸭肉稍微降温,然后将鸭血倒入锅中,不停翻炒让鸭血充分地与鸭肉、辣椒、生姜、大蒜搅和在一起并渗入其中,将鸭血调色调到了恰到好处,一道正宗的、色香味俱全的端午血浆鸭就出锅了。父亲炒出来的血浆鸭表面看上去浆糊糊的,吃起来就特别爽口。在农村,一家炒血浆鸭,香味早就飘荡到附近,周围的邻居就知道这家来客人了。如果每人再倒些米酒,配以农家时令蔬菜,便是一顿丰盛的美餐了!
我长大后走了许多地方,鲜见像父亲做这道菜的。只有在北京师范大学读书时的一个端午节,我应邀去段彦池教授家里做客,段教授是我们邻村水口山人,他亲自下厨做了这道家乡风味来招待我。
炒血浆鸭是段教授的一项绝活,也有自己的心得。他反复跟我强调:杀鸭前需要准备一碗约四两左右的山泉水加上白醋或者酸水,放入足够的盐(即烹炒整只鸭,所需要的盐都要放入酸水中)。在杀鸭子之前,最好是在野地或者是在鸭圈现抓的,鸭子活动后捕杀,血水就多得多。等鸭子完全不能动弹了,才能放在开水里褪毛、剖内脏,用清水冲洗干净切成块。如果鸭子还能动就放进开水里,鸭肉就会充血而影响肉质。
在做血浆鸭时,他还放入了嫩南瓜、嫩茄子混炒。回忆起那次在段教授家里吃端午的血浆鸭,我已垂涎三尺了!那被浓浓的血浆包裹着的每一块鸭肉、红红的辣椒、嫩嫩的仔姜、嫩脆的南瓜、细嫩的茄子、香香的鸭肉中带着酸辣味道,每一口都让我欲罢不能。虽然那段时光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,但是那次吃血浆鸭的场景仍然记忆犹新,那血浆鸭的味道总是挥之不去!
故乡的端午节,除吃粽子外,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做这道美味菜肴。小孩们看到家长在鸭群中挑选最肥壮的仔鸭时,便欢呼雀跃起来,做起事来顺当多了,丝毫不用家长们指指点点或者打骂威吓。这种景象在当时可谓是最具风情的乡村画面。因为难得吃上一顿肉食的小孩们,此时可以品尝节日的喜悦了。大饱一顿口福后,再看龙舟比赛,吼起来也特别有力。
另外,每年尝新的时候,这道菜也是饭桌上最常见的。早稻成熟快收割时,乡亲们从稻田里摘取一两穗稻谷,搓成米煮熟,拿来祭祀天地,祈求来年风调雨顺。乡亲们在没有祭祀前是不吃新米饭的,须由天地先尝,谓之尝新。在我儿时的记忆中,血浆鸭便是尝新祭神的佐食。从这里也可窥见血浆鸭在故乡菜系的重要性。
故乡的血浆鸭,虽然看上去没有鲜艳的色彩,味道却十分独特,鲜香醇厚、风味刺激,吃了之后,额头上还有微微的汗珠。
我的父亲特别善做血浆鸭,我却不大爱做菜,父亲常在电话中提醒我:来了亲朋好友,做道血浆鸭吧,客人吃得高兴,也算是家乡的风光。
“端午临中夏,时清人复长。”作为一位常年漂泊在外的游子,每到端午节,我就特别怀想故乡那道血浆鸭。每一口都让我欲罢不能,回味无穷。故乡的血浆鸭,在我悠悠的岁月中是一种记忆,是一种传承,是一份思念……
文/刘有良
来源:红网论坛
作者:刘有良
编辑:汪敏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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