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河东的永州,是精神上的盛宴,“永州八记”字字珠玑,如瓦罐里煨了一千五百余年的高汤,滋哺了一代又一代人。而我的永州,是舌尖上的弹奏,烟火街巷里的肴馔,复刻在味蕾里,鲜香袅袅。不必说爽滑诱人的卤粉,不必说凉血开胃的血鸭,也不必说酸辣香鲜的东安鸡,单就一桌溶洞全羊宴,就足以在味蕾上扎根,发芽,抽枝,结蕾,开花,芬芳不凋。
出差永州,时近中午,同事电话,说进山吃羊。一个“山”字,眼前一亮,仿佛漫山遍野羊跑,味蕾蠢蠢然萌动。瞥一眼日历,冬至。俗语说:“冬至羊肉当人参。”冬渐深,寒意一日深过一日,这样的日子,配一碗羊汤,再合适不过。羊肉性温,肉味美,补脾益肾。《本草纲目》记:“羊肉暖中补虚,补中益气,开胃健身,益肾气,养胆明目,治虚劳寒冷,五劳七伤。”
同事兵分两路,一路从永州出发,我们则从东安县出城,往山里赶,去追一只让人垂涎的羊。出县城不久,车拐进山路,山路蜿蜒如蛇,凸凹不平,车子上上下下,颠得人龇牙咧嘴。前车飞奔,卷起大片大片的落叶,半空翻卷飞扬。落叶似刀,一段段,把时间切成碎片;落叶翻卷,噼里啪啦打在车上,又急急退去,把人和车抛进一场宏大的叙事。若不是肚子咕咕叫,把我们拉回现实,还一直沉浸在科幻片里。车子仿佛飞驰了几个世纪,路没有尽头,我们早已饥肠辘辘。不禁怀疑,这趟进山吃羊的旅行,是不是值得这么长途奔袭。
不知翻过多少座山头,前车喊:“到了!”车内一片欢呼。车停在一条小溪旁,跨过石板桥,往前走,山风微徐,林木肃静。要是春天,这里一定芳草鲜美,落英缤纷,让人误以为闯入桃花源。再往前,是一个小山包,嵌一石门,推门而入,沿阶向下,豁然开朗,是个天然溶洞,上方天窗透着亮光。继续往里走,溶洞逐渐开阔,摆着圆形餐桌,顶上开有大小不一的天窗,光直直照下来。顶上星星点点,间或汪着泉水,叮咚叮咚落下,集藏在一起,无声向前淌。
一盆羊汤上桌,点缀些许香菜碎,青白相葱花,汤色奶白,形如流动的玛瑙。舀一碗,抿一口,鲜,像一只迅捷的鸟,在味蕾开阔的江面,划过一道痕迹,泛起涟漪阵阵。鲜味余波未平,香味一波又起,纯粹,悠长,不夹杂一点腥膻。咕咚咕咚几口,一碗羊汤下肚,轻舟已过万重山。若不是提前知道这是一碗羊汤,大抵没人能猜到,这就是一碗羊汤。
羊肉饺,鲜香是特点,却不是最大特点。嫩,一口咬下去,嫩得如江南岸刚拱出的鹅黄色小草,有点“草色遥看近却无”的意思。认真一嚼,“春风又绿江南岸”,那满嘴的绿油油的嫩,像一场又一场春风,把鲜香从山林里唤醒,在味蕾上摇晃,宛若鹅黄的草尖上顶着晶莹的露珠,亮晶晶。
本味,才是至味。羊汤的鲜香,羊肉饺的嫩,保留了羊肉最原始的味道,不是湘菜的主打,却不失为美馔佳肴,厨师的功力、火候,对时间的拿捏均恰到好处。我说,想见见厨师。同事啃着滋滋冒着油星的烤羊排,嘟囔:“你是来吃鸡蛋的,没必要找哪只母鸡下了这只蛋!”另一同事满嘴流油,友善提醒:“你再不抢,这一大盘烤羊排就没你的份了!”我赶紧抓起一根焦香四溢的羊排,大口啃起来。羊排层次分明,触碰到舌尖,脆;再往下,香;后面是嫩;最后糅合到一起,肉香,香料香,辣椒香,馥郁而浓烈,浑然天成。湘味,磅礴而出。
爆炒羊杂,湘里湘气,我曾在全国各地吃过这道菜。羊杂洗净,焯水煮熟,切块,葱姜蒜下锅爆香,豆瓣酱打底,灯笼椒增色,二荆条增香,朝天椒增辣,再加上独具湘味的泡椒,增酸提鲜。大火猛攻,杂碎混合着辣椒,上下翻飞,出锅前再撒把香菜段点缀,够火,够辣,够劲爆,吃得人口舌生精,吸溜嘴,筷不停,复合浓郁的香味,余韵悠长,独具湘地特色。
爆炒羊杂被风卷残云,消灭得一干二净,紧接着上了盘“一清二白”,类似于京酱肉丝的摆盘。羊肉丝,大葱丝,现炒酱,佐以刚摊好出锅的薄饼,肉鲜葱脆酱香饼韧,卷起来,喇叭状,猛咬一口,大口咀嚼,香味在味蕾上炸裂,如成群结队的羊群在山林里追奔。
香辣羊蹄,啃得人欲罢不能,满嘴胶原蛋白;烤羊肉串,肥瘦相间,瘦肉不柴,肥肉不腻,撸了一串又一串,香辣爽滑;羊肉丸子,三分肥,七分瘦,滑嫩鲜爽,回味悠长;手撕羊肉,原汁原味;干锅羊肉,滋味醇厚……满满一桌羊肉,吃得老饕们个个红光满面,纷纷竖起大拇指:“值,这一趟来得太值!”大家都吃不动了,纷纷偃筷息勺,心却留在了山里。
返程路上才得知,刚刚大饱口福的羊,是东安县著名的黑山羊。而溶洞里的全羊宴,至少要提前三天预订,还未必能吃到。一桌全羊宴,一整只羊,山泉水烹煮,原汁原味,飘着蓝天白云,泛着山风草木的味道。
来源:新安晚报
编辑:丁洵